〈定風波〉
誰羨人間琢玉郎。天應乞與點酥娘。盡道清歌傳皓齒。
風起。雪飛炎海變清涼。
萬里歸來顏愈少。微笑。笑時猶帶嶺梅香。試問嶺南應不好?
卻道。此心安處是吾鄉。
這闋詞的詞題是:「王定國歌兒曰柔奴,姓宇文氏,眉目娟麗,善應對,家世住京師。定國南遷歸,余問柔:『廣南風土應是不好?』柔對曰:『此心安處便是吾鄉。』因為輟詞云。」
詞中的琢玉郎指的是王定國,點酥娘即是柔奴,王定國因蘇軾烏臺詩案被貶嶺南,柔奴亦隨侍在側,三年後兩人偕同歸來,蘇軾問柔奴:「嶺南的風土不好,日子應該不好過吧?」沒想到柔奴竟帶著微笑回答:「此心安處便是吾鄉。」,東坡大為感動,便為之作詞。
《續資治通鑑長編》記錄王定國其人曰:
鞏(王定國)奇俊有文詞……昔坐事竄南荒三年,安患難,一不戚於懷。歸來顏色和豫,氣益剛實。此其過人甚遠,不得謂無得於道也。
王定國雖受蘇軾牽連而流放南荒數年,但是安於患難,不悲傷痛苦,不怨天尤人,歸來時,臉色平和,精神氣色反而比流放前更好,實在昰一般人所比不上啊!而王定國身邊的侍兒亦見識氣度不凡,回答蘇軾:「此心安處便是吾鄉」,兩人靈魂契合,相知相得,令人羨慕。蘇軾《王定國詩集敘》曰:
今定國以余故得罪,貶海上五年,一子死貶所,一子死於家,定國亦病幾死。余意其怨我甚,不敢以書相聞。而定國歸至江西,以其嶺外所作詩數百首寄余,皆清平豐融,藹然有治世之音,其言與志得道者行者無異。幽憂憤歎之作,蓋亦有之矣,特恐死嶺外,而天子恩不及報,以忝其父祖耳。孔子曰:「不怨天,不尤人。」定國且不我怨,而肯怨天乎!余然後廢卷而歎,自恨期人之淺也。……今余老不復作詩,又以病止酒,閉門不出,門外數歨即大江,經月不至江上,眊眊焉真一老農夫也。而定國詩益工,飲酒不衰,所至翱翔徜徉,窮山水之勝,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。今而後,余之所畏服余定國者,不獨其詩也。
王定國因蘇軾流放,兩個兒子也死了,蘇軾慚愧的不敢和他聯絡,沒想到王定國歸來,寄給蘇軾他在嶺南所寫的詩集,一點都不責怪東坡,使得東坡更加慚愧,說「自恨期人之淺也」,實在昰太小看王定國了,東坡也認為王定國「其言與志得道者行者無異」、「不以厄窮衰老改其度」,所以畏服其為人與詩作。而定國的修為的確不同於常人,而與修道人同,一般人對於親人子女的死亡,總是哀痛逾恆,放不下,想不開,但定國已達到佛經所說「心無罣礙」的境界。
「此心安處便是吾鄉」此句應出於白居易《吾土》詩:「身心安處為吾土,豈限長安與洛陽。」又《出城留別詩》詩云:「我身本無鄉,心安是歸處。」又《重題》詩云:「心泰身寧是歸處,故鄉獨可在長安。」又《種桃杏》詩云:「無論天涯與海角,大抵心安即是家。」
《金剛經》曰: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。聖嚴法師解釋說:
一切現象自在無礙的意思是既無主觀立場,也無客觀的事物,是超越於主觀與客觀的相對,而能觀察世間所有的現象,這叫自在。《金剛經》所說的「應無所住」就是沒有把一個自己放在裡面,亦即無主觀的存在,而且沒有客觀的事物。智慧的應用是隨人地時之不同作不同之適應、回饋、處理,這叫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。這個心是「智慧心」;住是「執著心」。沒有執著心而有智慧觀察的功能。……不執著於「自我主觀」的立場,自然能夠圓融和諧,這就是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。
定國與柔奴,不執著於世間事物,自然能圓融和諧,達到《金剛經》所說:「應無所住而生其心」。
看完這闕詞,心中十分感動,雖然白居易先前即寫了詩句,但東坡的詞背後,有這麼一個感動的故事,更令人低迴不已,我想定國有柔奴這個豁達大度的知己,嶺南風土雖不佳,但有佳人相隨解悶,自然歸來之時,顏色和豫,氣益剛實。
正如蕭蕭老師所說 :宋神宗時期出現了許多特別的文人,蘇軾、蘇轍、王安石、歐陽修,連包公都是同時代的人喔!是怎樣的因緣際會,讓這些人同時出生,並留下這麼多的好詩,最近讀蘇軾的編年詞,這闕詞讓我感受很深,與大家分享!很高興可以認識定國與柔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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